王晶大概是真的“急”了。
这三年，连续拍了八九部不高于5分的网大之后，回巢TVB了。
拍什么？
还记得前段时间，林心如的《华灯初上》吗？
夜总会的故事，王晶熟。
想当年，他的《夜生活女王霞姐传奇》《红灯区》，也曾在录像厅风靡过一段时间。
于是。
以港版《华灯初上》之名，他网罗资源，拍了部80年代香港夜场的故事——
一舞倾城
有一说一。
真正吸引Sir点进来的，其实是评论区：
王晶、大尺度、夜总会、玩得野……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一种非常契合的感觉。
冲着这个，点开看了几集。
港风是真港风。
但卧槽也是真卧槽。
在反复看了看海报上这“年代剧”三个字，感叹TVB这多亏是在香港，放内地，被网友口水淹死都不稀奇。
以及。
在2023年的今天，还能看到这部剧。
Sir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01
《一舞倾城》很“野”，野得不像是电视台该播的剧。
前几集里，剧情上，“三级”桥段不断——
夜总会客人凌虐小姐“霸王硬上弓”。
禽兽继父试图强暴继女。
头牌舞女与大律师鸳鸯戏水“鬼压床”。
台词上。
即便你听不懂粤语，不懂那些“代词”。
也会觉得，确实没啥忌讳：
尺度之大，以至于接到无数观众的“投诉”：
不适宜在黄金时段播出。
但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你最多会骂几句王晶“咸湿”。
它真正的“少儿不宜”。
是因为前几集的故事里，有一个听起来非常离谱的情节：
主角团劝人也一起来当小姐。
Sir见过劝人从良，也见过逼良为娼。
但还没见过，劝人为娼的。
这情节，连评论区都乐了。
还有人告诫，一定不要和爸妈一起看：
因为里面还有母亲鼓励女儿去当小姐这种逆天情节，如果不听台词，光看画面还挺温馨挺励志的——
如果真的有心做
你一定能赚到钱
随便去抓一部分，放到微博上都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但。
注意Sir前边强调的“年代剧”，稍许能给它打打掩护——
这些看起来离谱的设计，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
本剧设定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彼时香港尖东最著名的夜总会万国城里，38组的妈妈桑沙律（陈法蓉 饰）带着几个姐妹在物欲横流的夜场里打拼的故事。
为什么说打拼呢？
因为随着经济腾飞，夜场经济空前繁荣，纸醉金迷。
开头就列了数字：
当时，年轻人去公司当白领，一个月5000到2万不等。
但去当舞女，做得最好的，一个几十万，上不封顶。
注意，Sir说的是舞女，而不是单纯的妓女。
因为在夜场，工作时间上有茶舞和晚舞（晚9点前后）的区别，按工作内容，也有“金鱼”和“木鱼”（卖不卖身）的不同。
妈妈桑挑人，会有专人去评估。
专业到，从入行到分账，也是有正经劳动合同……
一掷千金的夜总会，正是当时香港经济腾飞的象征。
金钱、美色、帮派都能够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一网打尽。
似乎昔日的香港又被活色生香地展现出来
02
眼熟吗？
没错，王晶们的“老把戏”了。
香港曾经流行过一阵“揭秘”式的电影风潮。
有揭秘黑帮的（钟国仁曾经拍过一系列以数字为片名的电影揭秘黑帮仪式），有揭秘巫术的（甚至假借纪录片的形式，比如倪淑君出演的《大迷信》），而更多的，则是揭秘欢场的。
张曼玉曾经告诉我们舞女的悲欢。
黄霑曾经带你了解“偷腥”地标。
△ 上：《月亮星星太阳》；下：《大咸湿》
撕开眼花缭乱的外衣，目的其实只有一个：竭力满足观众的“偷窥欲”。
而《一舞倾城》呢？
前几集里，它所讲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是——
妈妈桑到底是做什么的？
故事的地点设置在“万国城”。
不同的舞女分属不同的组，妈妈桑带着组里的姐妹在欢场打拼，靠的就是待人接物时的八面玲珑，处理麻烦上的长袖善舞。
陈法蓉饰演的沙律，在这方面就颇有能力。
每天晚上，她都要精准把控夜总会里，各个房间的客人的需求：
比如哪个客人需要哪位小姐去陪；比如不同客人同时都点头牌舞女莫妮卡的时候，她要如何权衡客人的重要性，然后去分配时间，既不得罪人又能过关。
最关键的，如何三言两语化解客人的不满。
比如这一幕就挺有意思。
客人等了太久有点生气，同行的人起哄。
妈妈桑该怎么做？
沙律先是嗔怪客人，然后让莫妮卡配合演戏示弱，这才化解了客人的不满。
但这种属于文明人，当然还有不文明的，比如那个时代最出名香港古惑仔们。
小姐们经常会遭到一些古惑仔骚扰，猥亵。
这种时候，自然就需要罩着这夜场的黑帮出面，而沙律能够当妈妈桑，保护这些姐妹，是因为她在狱中的男友，曾是当地社团的头目。
让她能够在黑帮面前，有一些话语权。
但仅仅如此吗？
不。
后来剧集里出现了一个“卧底女警”的角色，她在应征时说了“妈妈桑”的另一个重要工作内容：
要好好地管理自己的团队
调整好团员的心态
别让她们觉得自己从事不道德行业
而是在做公关
意思就是说。
要小姐们“心甘情愿”去工作。
举例来说，剧集里有个新人，KK（就是前面说的主角团集体劝其下海的那个）。
她有着自己的家庭问题。
重组家庭，继父想侵犯她，她不敢报警让母亲和弟弟、妹妹失去依靠，只能偷偷在外打工挣钱。
怎么做她的思想工作？
沙律一方面晓以利害，另一方面帮助其脱离了恶魔继父，以至于明明是做小姐，KK也对沙律感激不尽。
甚至于因为她是处女，沙律就给她想了一个噱头去接待客人：
万国城最后一个处女。
这也让她成为万国城的红人，吸引到不少顾客买单，还有富家公子专门为她而来。
一时红遍整个万国城。
那么已经做小姐的呢？
沙律则充当了“知心大姐”的角色。
比如莫妮卡（蔡洁 饰）。
莫妮卡的男友因为“洗黑钱”而入狱，极大可能被判刑，此时只有大律师司徒先生才能救他，而司徒大状，则觊觎莫妮卡的身体多年了。
怎么办？
为了男友，莫妮卡于是准备委身于司徒大状。
作为妈妈桑，沙律此时做的不是同意或指责，而是以闺蜜的身份，点明了她这个选择背后的利害关系：
1、你原先是不卖身的，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就不可能拒绝别的客人不合理的要求了。
2、你要是和司徒睡了，就算你男友因此出来，他心里会没有芥蒂？你俩回头还得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3、别指望司徒替你保密，能来寻欢作乐的男人，最热衷的，就是分享、炫耀他们睡女人的战绩。
句句直触核心——
这一行很难，你到今天不容易，你的这个选择不只是陪老男人几天，当被鬼压床那么简单。
你看。
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你，做不做，却由你。
只有这种工作关系，才最能调动个体积极性。
这种八九十年代香港夜场的生态，欢场上女性的互助，以及伴随在他们身边的富家公子，底层百姓，以及警察和黑帮，以及娱乐圈元素（片头曲的最后一幕出现了金像女神像）。
更别说一首接一首的港式金曲。
都给《一舞倾城》增添了不少可看性。
从一部TVB剧的角度去看。
不论是夜场题材，还是女性视角，亦或者只是娱乐属性，话题尺度……
它都有让观众想点开的欲望。
但。
也只限于TVB。
03
如果以2023年作品的角度去要求它，《一舞倾城》是会引起“不适”的。
为什么？
其实就是一个词：陈旧。
而这，也是王晶，甚至于许多香港导演，总是让人大失所望的根本原因。
你很难想象。
就在观众的审美已经升级进化的时候，还有一群电影人的创作思维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即使换上了主旋律电影，主动拥抱新的市场。
从头到尾，动作、桥段、反转元素齐备，都是上世纪港片的套路，新瓶装旧酒。
没办法。
他们最最成功、最趁手的经验，都停留在上个世纪。
王晶曾经说过一件自鸣得意的事，那是他在片约不断的时候，有一天，老板打电话来，给了他十个字，让他拍一部电影，一个半月后上映。
哪十个字？
周星驰、刘德华、《整蛊专家》。
结果呢，他不负众望，边拍边写剧本，35天时间就完成了制作，电影上映，票房位列年度第五。
这其实就是那个年代很多港片导演所遵循的创作思路：
演员第一位。
题材第二位。
其他不重要。
于是你看，喜剧片火的时候，胡金铨也会去拍喜剧片（《终生大事》），恐怖片火的时候，许鞍华也会拍恐怖片（《幽灵人间》），武侠片火的时候，王家卫也会拍武侠片（《东邪西毒》）。
拍成什么样不要紧，光是演员和题材，就能拿到投资，卖到钱。
而《一舞倾城》呢？
对香港观众来说，有熟知的“老人”（陈法蓉），有新鲜的“新人”（2021年港姐陈星妤），有曾经的性感女神（颜仟汶），有新晋的性感女神（蔡洁），再加上《华灯初上》带起的夜总会“风”，一个项目还没拍，就“成”了。
所以你看。
无论是在服化道的精致程度上，拍摄上影像质感的雕琢打磨上，剧情上吸引人的程度上，还是演员表演，它和《华灯初上》的差距都非常明显。
△ 《华灯初上》
甚至于第四集开头的床戏。
直接让Sir想起港片没落时，那些DV拍摄的低质量作品。
不仅是因为“没钱”，更重要的是不在乎。
因为他们就是要来俗的。
而他们也相信，“俗”的目标受众，根本没有那么多讲究。
在这样的思想“纲领”指导下，我们会看到，本该是一部剧最该表达的内容，理所当然被放到了次要位置。
简单来说，就是其价值观也同样是陈旧的。
Sir看的时候，最膈应的地方也在这里——
笑贫不笑娼。
剧中随处可见这类言论：
先挣钱，然后买两套房收租，到时候谁会在意你的钱是从哪来。
细细粒（邝洁楹 饰）靠着几个大叔的供养生活，对于KK的疑惑：
你骗他们的钱不会被揭穿么？
不，谁叫你穷呢？
按道理说，在那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一群无依无靠的底层女性，靠着当小姐，在舞场卖笑，曲意逢迎，希望挣到钱来实现翻身。
这点值得同情。
甚至于在这么一个病态的社会，普通人因为物质被迫扭曲，都可以解释为创作者的人文关怀。
但一方面，这部剧渲染悲惨的社会，只是简单地把责任推给了舞女的自甘堕落。
就像第5集。
KK坚持只做金鱼不做木鱼，并逐渐得心应手，但因为另一组小姐，38组的鱼旦妈们的嫉妒和挑拨离间，KK妈甚至做出了苦劝自己的女儿卖身和一个老伯上床的举动。
“坏人”，只能来自内部。
另一方面，又总是在渲染安于规则的舞女们的快乐。
就像剧中的沙律和姐妹们。
在工作上的热情和努力，尤其是拉人入伙，教人骗人，又在欢场上曲意逢迎，虚与委蛇的生活图景，被套上年代光环的时候，甚至她们在这一过程中收获了爱情、事业等等时。
似乎夜总会，是底层女星的庇护所，是她们乘风破浪的舞台。
与其说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不如说是为了猎奇，制造出的一个虚伪的掩护——
虽然她们做了小姐，可你看她们多自愿、多快乐啊。
我们没有关于“小姐”的好的作品吗？
即便是港片。
Sir也想到了一部《现代应召女郎》，也是贯穿娱乐圈与欢场的故事。
它不仅讲述了底层女性们情义。
更重要的，是说出了在男性掌握着资源的时代，女性们的普遍困境。
不仅是陈宝莲饰演的小姐，甚至周慧敏饰演的女演员，为了前途着想，都不愿承认自己有个做小姐的母亲。
但与此同时，为了得到角色，又只好和老板上床。
△ 《现代应召女郎》
这个社会，似乎从来如此。
你说王晶们可能不知道怎么拍好一部欢场戏吗？
未必。
只是当“混”也同样可以获得好成绩（收视）的时候。
或许他们。
就和剧中38组的鱼旦妈一样，只看眼前，而懒得再装下去了。